道德的实在性
最近小张和我讨论了关于虚无主义的问题,藉此谈谈我对道德的一些感想
初步的例示,想用包容与孤立的区别展示道德的客观性
一种好的品格接受另一种好的品格,而一种坏的品格却排斥另一种坏的品格
善良者欣赏勇敢者,并且基于这些品格,他们可以相互学习、合作,而盗窃者提防说谎者,并且他们绝不会基于对方的侥幸或虚伪的品格而合作
可以附加一个例子,读书会是否应该开放,我们选择了开放,因为我们相信作为一个良善的组织,我们能包容一切好的品格,即便它一开始并不属于我们读书会的气质
但这里是否存在甄别问题,即我们能防止不好的品格一同进入吗?这个问题孔子有个回应:“我未见好仁者,恶不仁者。好仁者,无以尚之;恶不仁者,其为仁矣,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。”他认为,真正的仁人不排斥不仁之人,否则不过是为了防止遭到不仁而假装仁人。良善如是懦弱之掩护就不成为良善,因此善的包容性寓于其本身,越普遍的包容越近乎于善。反之,越是孤立、封闭,就越远离善。
如此,即使我们继续追问什么是包容,也不会从根本上改变善具有客观的方向性。
后来看到小张和其他同学在朋友圈讨论价值相对主义的问题,他们分别在个人道德和社会道德的范畴内理解这个问题。我就继续思考,面对道德是否存在的问题,我们在追问的究竟是什么,重点是道德还是存在?
如果道德指的是社会道德,即一种具有涉他性的要求,它当然可以从社会舆论等社会压力中得到无数确证,这好像并不是一个好问题。如果是指个人的道德,尤其是某些个人的道德理想,并无社会的压力,但问题还是一样的,对于那些崇高的人,来自社会的普遍赞美也能确证这些道德。
或许问题的重心并不在道德,而是在存在。存在一种道德,除了社会的压力还意味着别的什么吗?社会压力带来了一种拘束力,至少使人处于非随意的状态,但如果它仅仅是一种外在的压力,是一种一旦逃避就可以沾沾自喜的,那它还有什么正当性可言,不过是一种压迫自由意志的枷锁,值得来一场最彻底的抛弃。然而,我们会隐约感觉,事实并非如此,而我们想要知道的,正是何以并非如此。
为此,我想用一种完全独立于社会压力的路径,展示道德的运作方式。
宗教故事和寓言故事非常偏爱一种好人有好报的叙事,比如接济的穷人其实是上帝的化身,稍微高级的叙事是世界是一面镜子,你怎么对别人别人就怎么对你。但是,事情其实要更复杂一点。
首先,这种外在反馈不是必然的,它至少像投资一样存在风险。如果投资一个亿保证能赚两个亿,那我更愿意把那一个亿称为某种提款的手续而非投资。如果道德是以这种形式运作的,那么其他的投资选项至少有与之权衡的资格,而道德好像并不可以在此权衡。
其次,当外在的反馈不是好处,而是坏处,即违反道德的社会压力时,它就是恶害的制造,以暴制暴不失为一种权宜,但离正当还有很远的距离。如果是为了防止更大的恶害而人为制造小的恶害,我们也不过是在估计,后者小于前者。为了避免一种未必存在的恶害,而真真切切地惩罚一个人,总还是让人不禁犹豫,这种人造的恶真的必要吗?
但如果道德的影响无时无刻不在发挥作用,而且对于人本身不可剥离,那么它就既不必与只是有可能发挥作用的事情权衡,也没有必要考虑是否要抛弃。而它就是这么发挥作用的。
基于最普遍的道德原则举例——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。
我们不能确知他人所不欲,而是推己及人。我们并不知道他人真正的恶害是什么,只是将自己放置在他人的情形中,想象自己所不愿遭受的。
有一段时间里,如果微信没有被回复,我就会疑心说的话是不是冒犯了对方,或对方因为其他什么事情对我有意见。网上也有些偏方,比如会有人说不要这么在乎别人,还有人说对方可能只是没看到……但无论是什么解释,与其说是缓解了我的焦虑,不如说是分散了我的注意力。直到有一天,我发现了一件事,问题就有了完全不一样的解法。
我发现,自己如果对谁有不满,就会有意无意地晾着对方,即使在能回复的时候也不立即回复。我把这种晾的行为视作一种恶的惩罚,而这种惩罚既不是为了善意地提醒对方,也不是出于双方关系健康发展的考虑,而多半是基于报复的快感,或是逃避某种责任的窃喜。因为尽可能即时回复微信这一要求确实没有什么社会压力,而这种负面情感又如此细微,以致我长期以来并没能正视它。
一旦我在晾人的行为中掺入了恶意,我就被恶意蒙蔽,从此,他人一切具有晾人表征的行为,即便确实只是意外没看到或确实没空回复,我也都时刻忌惮对方如我一样在行使那种恶的惩罚。
而道德在其中最精妙之处是,如果对方从来不施以这恶的惩罚,他甚至不会想到我是在故意晾他,自然也不会受到心灵的恶害;如果对方和我一样,即便我只是无意地错过了对方的信息,他也仿佛受到了恶害。恶意能不能惩罚他人是个未知数,但其一旦产生就开始惩罚自己,无可逃避。
于是我决定斩断这种恶意,效果好过一万条心理小贴士。一旦全心全意真诚对待回复微信这件事,那些曾经困扰我的忧虑就渐渐浅淡了。
为什么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呢?因为人是一种从自己当中认识他人的生物,一旦将自己的不欲施于他人,就无法不担心他人将其不欲施于自己。这是一个无关事实的问题,即他人行为在客观上对自己是否有害是不重要的,他人是否有恶意也是不可知的,但我们确确实实会因为自己的恶意而扭曲认识形式,进而对一切不确定的部分进行不断反刍的恶意审查。
人的观察和验证能力都极其有限,我们大部分的体验都建立在对观察的填补想象之中,这种想象是趋善还是趋恶无时无刻不影响着我们对世界的观感,在同一个世界,善意使自己内心平静,恶意使自己身处地狱,这是无时无刻不在发挥作用的,而且只要我们还没有完全的感知能力,这种内在的奖罚机制是没有抛弃一说的。
人可以坦然接受事实,并将原本有别于期待的事实向自己需要的方向利用或转化,事实当中没有固有的价值判断。**然而,恶意对自己来说就是恶意,即使它没有给他人造成客观的损失,也不会因此转化为善意。心中生出的任何一点恶意都在促动恶的感知,使人在中性的事实中看到恶,通过对认识形式的扭曲,成为人本身的一部分。**它当然不同于金钱甚至疾病,这些外在的变化,甚至也不同于经历过的喜悦与烦恼,**它影响的是人对一切事物的价值判断,不只对未来,回忆也不能幸免。**一个人一旦明白这一机制的作用如此根本,他就很难再找之到什么足以与之相权衡的利益了。
无论一个人认为何者为善何者为恶,他都希望自己生活在善意的世界,而对所有经验进行价值判断的认识形式因其根本地内在于人、且基于个人经验,促进其发挥善的理解的事实可以作为决定性理由,而道德的实践就是这样一种促进其发挥善的理解的事实。
以上是一点体会,尤其是写给对各种道德理论感到困惑进而徘徊于虚无的旅人,希望你们有信心,你们最朴素的感情里有最真实的东西,不要忘了它。